《草根传》节选丨第十五章：止痛

《草根传》节选丨第十五章：止痛

本文作者：平藩

《草根传》是平藩在真人真事的基础上撰写的纪实文学，讲述了与癌共舞论坛的那些年、那些人、那些熠熠生辉的人生，记录了生命最顽强的样子。我们在此节选了其中的部分章节， 以飨读者。

雅颖进院时就有的疼痛，丝毫没缓解，反而越来越厉害。以前用布洛芬，一次2片，能管一天，还没一个月，便到了一天三次都不够的程度。钝痛开始漫布整个胸腔，护士在她受不了的时候会注射曲马多。再往后，脊椎也传来阵阵刺痛，像扎堆的蚂蚁在不停地咬噬。CT显示已骨转，而且右髋骨也发现有拇指大的一块阴影。华文给她开了奥施康定。

布洛芬、曲马多、奥施康定，分别是对付轻度、中度、重度癌痛的常用药。

开布洛芬时医生每次会慷慨地给一盒，曲马多只要她喊痛，护士就会赶过来给她注射，但到了奥施康定，也是牵扯痛、钝痛、锐痛越来越频密的阶段，反而每天很死板地只发两颗，而且吩咐，这是强阿片药，必须早晚分开，切记不能同时吃。

阿片，是从阿拉伯语翻译过来的名称，另一种译法叫“鸦片”，雅颖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，这是毒品，碰都不能碰，稍一沾上，便会上瘾。

但它确实能止痛，比其他药要灵，可以立竿见影。虽然仍有陡然而发的爆发痛，但收敛了很多，一天偶尔有那么一两次，有时一次也没有。早上的那颗她通常都会按时吃，晚上那颗就没准，如果痛得还能忍受她就尽量忍，希望扛过去，实在受不了，才吃第二颗。甚至她会私下翻出以前剩下的布洛芬，用它隔三岔五地顶替一阵，尽量少吃奥施康定，她很怕把阿片吃上瘾。

痛被止住的时候，她会点开华文推荐的网站，看长段的帖文没精力，勉强看一点短的还行。给她的印象是有很多从没听过的靶向药，每个人都在一种一种地试，看哪一种对自己有效。没效就淘汰，有效的就留下来，再把留下来的几种排个顺序，然后就挨个挨个地轮换着吃。

她想，医生也在不断地给自己换方案，总有一天会试到有效的吧？

化疗后出院。回家后的一个多月，她经历了一生中最痛苦的日子，在生不如死的境地里度日如年。

不知是化疗的副作用有滞后反应，还是奥施康定的原因，便秘和呕吐要比在医院时严重十倍还不止。腹腔像个快要爆炸了的气球，憋胀得她想把自己裂成碎片。稍进点流食，不要片刻，就会向水龙头一样向外喷。身体其他反应也异常难受，不停地冒虚汗，皮肤潮红，鼻涕清流，恶心，有时感觉整个人被推进了虚幻的太空，失重地颠来倒去，昏沌晕眩，净做噩梦。

最受不了的还是疼痛，像有块烧红的烙铁贴在肺叶上熨烫，像有把刮刀不断地在刺戮肠胃。她忍不住地嗷叫呻吟，一遍遍地乞求，乞求老天爷放了她，让她逃离这个世界。夜深人静时，隔两个楼层，都能听到她无助的哀呜。

奥施康定从出院时的每天40mg，增加到了每天320mg。顾不上是不是有毒，也再难分早晚，痛得受不了时，只能抓起来就吃。

再次被送到医院复查。做CT的时候，华文特意赶了过来，和放射科医生一起在电脑上察看。主病灶比之前大了两倍，右肺像撒了一层稠密的芝麻，整条脊椎被癌细胞侵蚀得坑坑洼洼，其中有两节，啃得只剩下三分之一还不到。

而更让他错愕的是疼痛，雅颖疼痛的程度，超乎了他对癌痛的认知。

以为会和以往一样，得再次住院，但没有，这次医生没有再给雅颖开住院通知单。雅颖孱弱地怏在轮椅上离开医院，迎面的玻璃门里倒影出一个瘦骨嶙峋的身影，当她意识到那就是自己时，哀伤地闭上了眼睛，泪水夺眶而出。

客厅里，捂着被子，斜靠在沙发上，眼睛无神地望着天花板。不住院了，医院也没有任何治疗手段了，虽然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，但也有种终于一切都要熬到头了的放空。每天承受的巨痛，在快速地耗去身体仅有的一点点能量，她知道，即便病情还能拖一段时间，像这样酷刑般的疼痛，用不了多久，也会把她摧残到生命的极限。生命像一根蜡烛，已燃到没有蜡蕊的底部，就要熄灭了。她不敢回卧室，怕黑、怕静、怕孤寂，白天夜晚都留在客厅吧，电视开点微小的声音，缩绻在长沙发里，要离去，就在这里离去，其他地方到处阴森森的。

复查后的一天，有人敲门，进来的是两位女士，一位叫李丽梅，宁夏宁养院的主任医生，另一位是她的助手。李主仼说华文专门去了宁养院，向她讲述了雅颖的疼痛。

问明了情况，李主任坐到沙发边，握着雅颖的手对她说：“我不知道你后面的治疗具体会用什么药，但相信我，一定不会让你再受疼痛的折磨。”

雅颖把头埋在膝盖里，泣不成声。

宁养院在很多省份都有，专门为癌症患者提供免费的止痛治疗，是李嘉诚基金会的资助项目。因为疼痛真到了忍无可忍的时候，病人多半都已处于生命垂危的状态，故他们的服务通常是需要上门的。李丽梅早年留学，毕生后在日本岛根大学医学部从事研究工作，回到宁夏，被聘为中西医结合教授。每周除了一两天在科室接诊和处理内务之外，其余的时间都和她的医疗小组，带着药品和方案，分头深入到成百上千的患者家中，在银川周边三百公里的范围内穿梭奔波。

开始的时候，李主任每隔两三天就会到雅颖家来一次，帮她把混乱了的用药剂量和时间重新调整过来，并向她耐心地讲解其中的要领。

“还是以奥施康定为主，不过要加入'滴定' 的概念。用来滴定的药叫盐酸片，它可以测试出在不同的疼痛阶段，奥施康定要服用的相应剂量是多少。”

“奥施康定少了止不住疼痛，多了不但不能止痛，还会制造出新的痛点，所以滴定很重要，是止痛的关键。”

“只要滴定到位，剂量准确，阿片是绝不会上瘾的，不要有任何顾虑。而且你可能没想到，所有的止痛药中，它还是对人体器官损害最小的。其他的止痛药，严格地讲用十天半个月就必须停一段时间才能再用，而阿片类的药物却可以不间断地长期用下去。”

“服用时间不能笼统地按早和晚来划分，要严格地把控每十二小时一次，误差不要超过半小时。”

李主任还告诉她，癌痛是完全可以用药物控制的，一个患者无需经历疼痛。在医疗先进的国家，这一用药过程早已很规范很成熟了。

半个月后，尽管仍然呕吐、便秘，昏睡得厉害，但疼痛终于在奥施康定每天570mg这个点上平和了下来。雅颖自己也学会了滴定，学会了感受疼痛的变化，学会了灵活服用盐酸片，并以此来决定奥施康定的剂量。

止痛成功，虽然能保住雅颖不至因疼痛而亡，但并不能阻止病情肆无忌惮的进展。

没什么路可走，她只好像论坛上的网友一样，开始自己盲试靶向药。先试2992，体感判断好像有效，呕吐好了很多，能吃点东西，疼痛也减轻了些，奥施康定下到了每天380mg，偶尔还能扶着东西在客厅走两步。不过还没到三个月，一切又被打回了原形。之后试184，试凡徳他尼，试阿西替尼，几种草根圈被人用得最多的药，她都一一试过，毫无效果。一番折腾，已命若游丝。这时距李主任第一次上门，已过去了将近有六个月。

还剩最后一根稻草，WZ4002。但那真的就是一根稻草。她只在确诊之初吃过两个月的易瑞沙，没效，从没吃过特罗凯。从Michor和Pan无与伦比的试验和米姐精辟的诠释中不难知道，雅颖的用药经历不可能获得T790M突变，WZ4002没有对应的靶点，这种药对她应没什么意义。

在溺水窒息前的一刹那，她别无选择，只能伸手去抓这根稻草。

后来她在QQ空间中描述：“三天咳嗽、痰、疼痛、呼吸都明显感觉好转，一周后便下了楼。4002没带来任何副作用，但有一个作用就是开始从不能吃到从早到晚一会就饿了，就是个吃，吃什么都香。不吃的日子想尽了能想尽的办法，但就是不能吃，皮包骨的恐怖，现在人也开始长肉，精神也好了起来。”

群友们事后分析，她可能是原发T790M突变。有资料显示，这种突变有千分之二的概率。但也仅仅是猜测而已。

不用猜测的是，一个月后，她的奥施康定剂量从每天530mg的高位很有讲究地归到了0。确实，对于止痛，这时她已不陌生，知道降得太快必会有“戒断反应”，咨询了李主任后，分五个梯次 ，每次降百分之三十左右，非常平稳地降了下来。

雅颖以每天2次，每次150mg的剂量服用WZ4002，持续了一年半。之后9291，吉西他滨，AP+爱必妥，一步比一步精彩，一战比一战漂亮，若干年间，她频频审时度势，化险为夷，成了草根们心中的一代战神。

第十五章丨完